有一天,客体关系学堂的一位同学和我说:“这周二,咱们的班会讲讲‘成长与丧失’吧。”
当我们选择长大的时候,我们似乎也放下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,比如说“天真”与“任性”。
第一件事情来自一位外地的妈妈,她找叶院做了咨询,然后来和我询问孩子的事情。我按照平时的思路,请她尝试从自己身上下功夫,去理解孩子。但是那天的对话的走向却和平时很不一样,妈妈似乎非常生气,这个生气也许是被我的话引爆的,也许是太多的人在她孩子无法上学的时候请她“反思”和“改变”,因此同样类似的话,就让她感到非常反感。我意识到以后开始为自己的话语可能给她造成的不舒服而道歉,但是道歉无效,她说她不接受。事情过去以后,我问叶院:“为什么这个妈妈和我聊的时候会生气,而跟你聊的时候不会呢?你跟他聊了五十分钟,她觉得很好,而我聊了几句,她就这么不高兴?”叶院说:“也许我有时候对父母也不那么温和,有时候会说他们,但是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的内在状态并不是评价他们的。”我沉淀了几日,去反思当时的对话:我当时对她是否有评价?有预判?我觉得是有的。因此,虽然言语是客气的,但是背后的”评价“还是会被感知出来,尤其是当对方已经经历了很多的评价以后,就会更敏感地被感知出来。这一回,我再去和这位家长道歉的时候,她居然非常爽快地接受了我的道歉。这是我没有想到的,她的反应给了我挺大的震惊的,一个非常生气的不接受道歉的人,在我真正反思的时候,就如此轻易的接受了道歉。第二个事情是一个姑娘,这个姑娘加了我微信来找我聊。她是一个每天都想自杀的孩子,她和我讨论了她对生死的看法,我也陪着她聊了一会儿。突然,她说:“其实你们经常鼓励我,我感到压力很大。”我有点惊讶,问道:“我有鼓励你吗?”她说:“你们不都希望我活下去吗?”我说:“我和你才刚刚认识,我想这是你的事情,你可以权衡和思考,我只是陪你聊聊你的想法。”我的本意是不想给她压力,结果这个姑娘就把我拉黑了。我发现以后去加她,第二天早上把她加回来的时候,我问她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她难过了。她说:“我比较自卑敏感。”
我突然觉得,我的工作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工作了,每一句话都要非常小心,尤其是要注意自己的内在状态。因为我正在接触的人,可能是非常脆弱的。
又过了两天,早上我起床洗衣服的时候,突然一个同学私信找我,说自己很想去死。我当然建议她尽快去门诊看看,但是她告诉我:“我就是不想去,我今天的情绪就是不想调节。”她说的这句话,其实踩到了我的“禁区”。我是一个特别讲求“人要为自己负责”的人,所以当我看到类似的话的时候,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感和冷漠。叶院最近会说我“冷血”,我也比较困惑,看上去很温暖的人,却有非常“冷血”的一面。叶院说,这个“冷血”或者是我保护自己的一种防御,就像他们医生的“隔离”一样。类似这样的话,通常都会让我“瞬间冷血”。而且我该做的事情做完了——建议去门诊就诊。我知道,在她说“今天不想努力”之前,她已经努力过很多很多很多次,费了很多很多的力气。但是,当身边的人不理解,“功亏一篑”的时候,她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下去。她是努力过的,以后也会努力,只是那一刻而已,她真的没有力气了。而且这个事情,也不是一句简单的“去门诊”就可以的,当时的她非常想死,而且真的是有可能的。所以,我耐心地问她发生了什么,她说了她和家人发生的矛盾,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有被看见,而最亲密的家人却总是让她最难受。当她愿意和我诉说的时候,我知道危险性降低了很多,她只是需要一个支持,陪她聊了一会儿。下午,我问她怎么样了?她说自己已经好多了。而就在那天晚上,一个孩子又给叶院发信息,说“永别”,我通知了他妈妈,但是他妈妈当时也HOLD不住,跟我说了好多话,我听他妈妈说完,又知道他已经安全了(他自己去了医院),便放心了。我和妈妈说:“很好,他又一次的成功地救下了自己。”妈妈说:“我刚才没有打电话给他,是怕我的情绪影响到他。我好想代替他抑郁,代替他难受,让他活得好一些。”这个家庭一直在发生着变化,妈妈变得越来越柔软,能够停下来而不是冲上去,而孩子也一次一次地把自己救回来,做得非常好。这些让我不得不思考,我们现在做的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啊?我过去的两周一直在和律师、法务们研究法条、伦理,我们这个工作真的太危险了。前天我和法务说,每天都是反复想死的人,但是这个工作又得有人去做,来到叶院这里看门诊的,很多都非常难,简直是成天和死神打交道抢人。这不仅要求严格遵守法律的设置来保护自己,同时,还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事情,就是自己内在的扩容和升级迭代。以前可以任性说话,可以随心所欲,因为我们面对的很多是很有韧性的健康人群,你就算攻击了,对方也承受得了,反而会出现更多的“火花”,让彼此得到反思的空间。但是,现在我们面对的人,很多很敏感脆弱,也许一句看上去很正常的话,就会被做其他的解读,这要求我们说话的时候的内在状态的改变,否则这个工作就很危险。
于是,我从那个突然联系我的想自杀的妈妈开始,我尝试卸下我“理性冷静”的防御,但是我还没有新的方式可以保护自己。我在寻找一个新的平衡。而就在此时,在第十二期的客体关系学堂里发生了一个事情。我和一位同学约了正面battle(客体关系学堂有有什么事情敞开了说的约架传统),但是当她开始攻击我的时候,我发现我的“攻击性”不见了。本来非常容易出来的力量,武功全废。于是,我只能看着她说,与此同时,还有另一群同学也出来开始攻击,于是变成了群殴,而我一点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。我赶紧打电话给周霞,我说:“周霞,我不行了。”我哭得特别厉害。周霞问我怎么了,我说,“我被围殴了,而武功全废。”我和周霞哭了十来分钟,安放了一下情绪,空出来一些空间回到群里,看他们“攻击”我,而我完全没法“还手”和“自我保护”。当时,我是觉得很受伤的,我觉得这群人“不讲武德”。老子升级迭代,武功尽废,你们居然还不停手,还群殴我。但是,在看他们说的过程中,我也发现了新的方式——原来不一定要“理性冷静地防御”,只是在那里,看着他们说,也是可以的。后来,群里的伙伴出来说:“我就知道郑寰能活下来,刚才好担心,郑寰会在攻击中被搞死。”我一直都认为,我们每一个阶段都在经历成长,而来到你面前的事情,都是在给我们成长的养分。
比如那位接受我道歉的妈妈,让我发现自己内在状态需要改善的地方,而且她对道歉的态度,让我震惊于真正意识到自己要改善的问题时,她人原来如此宽容。
比如那个拉黑了我的小姑娘,我感谢她把我加回来,还告诉我自己十分自卑敏感,让我意识到我所面对的人群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我讲话要分外地小心,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会伤害到他们。而在客体关系学堂发生的”群殴“事件,发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,这是来帮助我发展出新的方式用的。客体一位同学后来很担心的说:“郑寰,你在客体这样去‘实验’,如果你到了现实中也这样去实验,你会没命的。”而同一天的晚上,我正在跟进的两个孩子——舒醒和木鱼姑娘——都给我发信息。舒醒说:“我困了就会睡觉,这两天心情没有好也没有坏,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会跟你说,我目前乐观开朗积极向上。” 最近她吃饭吃的不太好,她安慰我,让我别难过。木鱼姑娘也给我发信息说:“今天我要去学校,没带手机,怕你担心和你说一声。”
第二天,我再回到客体关系学堂的时候,很多同学都反馈:“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暖?”我说:“我其实本来就挺暖的。只是我以前需要一层‘冷’保护我。现在似乎不需要了。”客体关系学堂的同学们给了我很多正向反馈,他们惊讶了一整天,觉得那个随心所欲的、特别有个性、爱谁谁的郑寰,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暖了。本来就是暖的,只是内在又强大了一些,于是防御可以更少一些了。
客体的同学在攻击我的时候,说我只想挣钱,所以搞了客体。当然,显然不是,他们后来也告诉我,只是为了攻击我而这么说的。其中一个同学说:“花了心思的客体,大家都会感觉得到。”我觉得她说的很对,不过客体12期开班的三周里,我确实和之前的状态不太一样,大家也会感觉到我的”不稳定“。以前的我依靠冷静与温暖并存,稳稳地在那里,而这一期一开始我就发现我不太稳——因为我确实在迭代中。我跟他们说:“我不同意他们认为我想要挣钱才搞客体这个说法。如果为了挣钱,我就不搞这种事情了。”开始协助做医疗机构管理,我才发现医疗机构真的好难啊。以前我听说药是零利润的,看到报表我才知道,真的是零利润的!零利润不代表零风险,和药物相关的风险,医院还是要承担。医院,尤其是他们做精神科的,成天和死神打交道,做最难的工作,但是利润点呢?当时和康宁签合约的时候,我就和他们领导说:“这事儿一般人还真不想接,不符合经济学原理——我们一般说高风险高收益,但是你这个显然医疗是高风险低收益。”精神科,靠内在状态好的医生、治疗师,但是内在状态好的人,凤毛麟角。就像我以前买过一根尺八,其实就是一根竹子,我买的时候七千块钱,据说是尺八里比较便宜的。我问为什么这么贵,他们说:“因为一整片竹林,要找到一根能做尺八的竹子,都很难。竹子难找,倒不仅仅是工艺的问题。”精神科就是这样,叶院说:“精神科最重要的药是医生这个人,而这样的人,非常难找。”我那天带我女儿去验光,配了一副防控眼镜四五千,我就跟我女儿感叹说:“好羡慕,防控一个近视就四五千了。我们天天跟死神捞人,利润都没这么高。”我女儿说:“谁叫你老公做这个呢,你就只能陪着啊。”所以,目前我们经常要开会讨论的问题是:如何用有限的成熟的专业的人,吸引到更多成熟的人,并且帮助更多的人成熟起来。什么方式最有效?什么方式可以让机构更好的存活和发展,如何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做这个不符合经济学原理的事情。昨天我和老公跟着刘耕宏跳了一个半小时的操,然后又出去跑了一会儿步。本来压在那里的感觉,一下子就释放了。我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叶院一直要坚持跑步,以及天天在门诊建议孩子们去运动。当你被这些搞得很累的时候,运动真的能解决掉80%的难受。如果还不够,那就和老公一起跑步,一起跳操,那就100%不难受,而且非常幸福了。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,100%不是为了钱,它就像是要解开一道超难的数学题,解开之前,有很多的”爽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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